第三百零四章

這是一個很樸素的房間，除了四周的竹貼及窗戶便只有一張小桌，桌上擺有一些水果，有葉晨生見過的，亦有他沒見過的，應是西土特有之物。桌邊擺著四張椅子，正對門的主座空著，而房間內唯一一個女子坐在左首的椅子上。

待葉晨生推門而入，女子便從椅子上起來，竟朝葉晨生屈膝跪了下去：“柳墨九雷拜見流紋大人。”

葉晨生一驚，忙道：“這……我是晚輩，而且也再不是什麽北土帝族……”

柳墨九雷搖了搖頭：“九雷拜的，是新任四相四無之首，也是命中註定該拯救柳墨世家的人。”

葉晨生嘆了口氣：“好吧，起來吧，看這樣子，伯母是想告訴我什麽，畢竟這裏只有你我二人，又……”

“伯母？”柳墨九雷卻楞了一下，隨即好笑的搖了搖頭，“伯母就伯母吧，按你和萋萋的關系，叫一聲伯母也是無妨的。”

“呃，伯母究竟有什麽事要吩咐？”葉晨生又問。

“怎麽就又成吩咐了？”柳墨九雷又道，卻隨即問道，“流紋大人，你相信天命嗎？”

“天命啊，多麽讓人不想相信的東西……先坐下吧，伯母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些水果，風餐露宿，一開始吃一點水果總是好的。”

“嗯。”葉晨生點了點頭，卻並未坐上主座，而是到右首，與柳墨九雷相對的位置坐下。

見葉晨生坐好，柳墨九雷也坐了下來，並拿起一個圓形的水果輕輕剝起皮來，緩聲道：“柳墨，知天命，傳天意，看透一切，卻也看不清一切。很多人都問，為什麽我們就一定要遵循自己所算得的天命而行，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問自己……我們更願意相信事在人為，人定勝天，那樣至少會給自己留有一分幻想，而我們之所以不抗爭天命，是因為代價太大，我們根本付不起。它不是關系到一個人，兩個人……如果可以用自己一個人的生命去換一次擁有自己的機會，那麽柳墨府或許會在頃刻間成為死府，可惜，上天並沒有給我們這種特權，違抗天命，受懲罰的將會是無數人！”

柳墨九雷停了一下，她把剝好的水果遞給葉晨生：“嘗嘗吧，這種水果清涼又酸中帶苦……對於尋常人並不是什麽太好吃的東西，可對於我們，算是別有一番滋味了。”

“謝伯母，我可以自己來。”葉晨生忙道，他接過水果，並不急於吃，而是放在嘴邊，聽柳墨九雷繼續講下去。

“後來，或說很久以前，徽羽府做了些事情……抱歉，天命所得，我們在那場政變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，乃至後來的遷徙，甚至於你與萋萋的相遇，都在某一刻被算定……”柳墨九雷道，“是不是覺得很荒唐，很可笑，自己決定要走的路卻是上天早已安排的，我們一生竭力之所求卻不如上天下達的一個指示，我們的未來都已經……所以外人不肯接近柳墨啊，我們只都憎惡自己，害怕自己，恨自己為什麽有這種能力，恨自己為什麽要知曉一切，多少次，我們仰首問天，為什麽要給我們這種能力，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，要這樣的懲罰我們？”

柳墨九雷噎住了，她稍微休息了一會兒，在此期間，葉晨生將那水果放到嘴裏咬了一口。

果然，苦的壯烈，酸的濃郁，讓人心裏發堵，又不肯輕易放下這種感覺。就好像，一個瞬間，它勾動了我們的某些回憶，我們拼命去想，可總不知那些回憶是什麽。

“上天讓我們知曉一切，明白一切，卻讓我們無能為力，沒有辦法改變只能順應一切。”柳墨九雷低著頭，“這便是上天對我們最深最痛的懲罰，不僅教會了我們絕情，更收走了我們所有的幻象。”

“絕情，柳墨家的人是世上最絕情的人，因為看透一切，所有便麻木了自己，便為了天命牽連了許多不相關的人，為了天命欺騙他們，利用他們，甚至最後殺了他們……我們最噬心的悔恨與煎熬不是帶走了他們的生命，而是欺騙了他們的感情。更不必說愛情，柳墨家的女人不敢動情，因為我們會嫁什麽人都已註定，好笑吧，我們會為了嫁給這個人不擇手段！而最終再害死他們，還偏偏讓他們愛上了我們……他們越愛，越明白，我們就越痛，越自責越痛苦，又怎敢愛上他們？那無疑會使自己痛苦千倍萬倍！”柳墨九雷的語氣平和了下來，“在這一點上，我也一樣，我欺騙了不止一個男人，奪走了他們原本該有的幸福，我本可以成全他們，可我沒有，因為我沒有選擇……我是上天與世人兩方面的罪人，活著是為了贖罪卻一直在加劇罪孽……徽羽幻丁，還有萋萋她父親，都是我最對不起的人。”

葉晨生有些堵，這水果果然厲害，僅一口，就讓人無法平覆嗎？

“知道嗎？你是第一個聽我訴苦的人，也是唯一一個。”柳墨九雷道，“而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，是因為，我是一個母親。”

“我叮囑過她，千萬不要對任何人動心，特別是你，呵呵，天命不可違啊，她做了最可怕的事，那便是愛上了你，若她知道這一切的結局，我不敢想象……所以，我求你，現在，至少……不，請一定要，在結局到來之前，對萋萋好一點，生下她與若順，本就是錯誤，我不想她的結局會……”

“越愛就越痛，我們無法停止她愛你，至少，在開始痛之前，讓她快樂。”柳墨九雷再次跪倒，“求你。”

“伯母不必這樣。”葉晨生試著用內力托起柳墨九雷，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，面前的是柳墨累累，柳墨家幾百年來的第一天才，又怎是他可以撼動的，只能忙道，“不說別的，單是她不惜生命為我擋劍的這份情，我就須做盡我力所能及之事。”

“那就謝過大人了……晨生，介意我這樣叫你嗎？”柳墨九雷站起，問。

“你這樣叫是應當的……伯母，可以問一件事嗎？”葉晨生想了想，問道，“伯母是否可以告訴我，你們算的的結局是什麽？”

柳墨九雷搖了搖頭：“抱歉，為了萋萋，我不能說。”

然後便止了言，只是又拿起一只水果剝了起來。

“那麽，我可否先見一見十雷。”葉晨生道。

“自然……去吧，不用引路，命運自會在冥冥中牽引你們。”柳墨九雷道，“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
略一施禮，葉晨生便走了出去。

柳墨九雷怔在原地半晌，才嘆出一口氣：“萋萋，你……我希望預言會實現，又希望它不會實現，你與蝶蘊的未來，到底該如何區分……”

花叢間，有蝴蝶纏綿，縱使在這寒冬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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